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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之时,灯烛早熄,只有火堆噼啪响着。屋中终于从门缝之中露了一抹微光。
疏儿早已醒来,悄着步子在屋中拿了凉水倒入铜壶之中,放在那火堆上热着。待得水开,才又将水倒入半盆凉水之中,拿了干净毛巾在热水中浸透拧干,递给沈羽,指了指浅睡之中的桑洛,便低头要出门,说是要去寻主事找些吃的来。
沈羽看了看桑洛,起身拉住疏儿,又将手中毛巾放在她手中:疏儿别出去了,这事儿,我来吧。正好,我也有事想寻主事说。疏儿在此照顾洛儿。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定马上回来。
疏儿眼神晃了晃,握紧了那毛巾,咬了咬嘴唇却只是道了一句:是。便不再言语。
沈羽微微蹙眉,总觉得疏儿不知究竟怎的了,说话做事都变得如此沉闷。看她那面容疲惫的样子,似还带了压不下去的惊慌,开口又想询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轻轻拍了拍疏儿肩膀,疏儿放心,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日子了。待得收拾妥当,我便即刻带你们离开。从此,再不回来。
疏儿对着沈羽拜了拜:多谢少公。少公去吧,快去快回。别让公主等着。
沈羽点头,又看了看床上还未醒的桑洛,便即出门。
疏儿走到床边坐下身子,用那温热的毛巾轻轻擦着桑洛面颊,擦完面颊,又起身洗了洗,走回来,跪在床边,从那薄被之中拉着桑洛的胳膊,小心翼翼又仔仔细细地轻轻擦着桑洛双手与胳膊。
她自小跟随桑洛,这事儿,做过不知道多少遍。
她是个被爹娘卖了的孩子,从小便就被从这一家送去那一家,辗转几年,落在了王都之中一个富商府中。那时太小,记不清楚,只记得曾因着不听话被责骂过,也因着不堪忍受被抓回来打过。又模糊的记得那一年桃花开的正盛,主家进来一个老婆婆,瞧见自己便咧开嘴笑,一口的黄牙还缺了两三颗。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头,问了一句:你可愿意随我去个富丽堂皇的地方,陪这国中最美丽的姑娘做个伴儿?那时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少儿懵懂,又被打骂的怕,别人说,她便听。
从第一回见着公主之时,她便被只有八岁的桑洛那淡雅高贵的谈吐举止,和那一张好看极了的脸儿深深地震慑。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儿,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若桑洛一半儿的好看。可她又害怕这个美丽的公主,因着她时时被身边的人嘱咐,不管是这一张绝世倾城的脸,还是这一双细长柔软的手,都是国中至宝,都是吾王最最疼惜的,更不必说公主此人。若是惹了她不开心,便不是打骂这样简单,是要被砍了脑袋的。
但桑洛却几乎从不打骂,桑洛爱笑,爱读书,爱写字,还爱骑马。那时,吾王常常将她抱上马背,带着桑洛纵马高歌,指点江山。几乎日日赏赐好玩儿的好用的,还有许多疏儿从未见过的点心。只有一回,她不小心打翻了手中放着茶点的盘子,那盘子正巧摔碎在吾王脚边。她瑟缩的跪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而桑洛却用那小手拉着吾王的衣角晃了晃,弯着眉眼说了一句:疏儿想的好,做的也有趣。正是年关,摔碎了盘子。岂不是说咱们舒余国繁荣旺盛,岁岁平安。
那一日,吾王大笑而去,她却对着桑洛跪了许久。在她心中,公主桑洛,是这世上最善良最聪明的人,是她该倾了一生护着的救命恩人。
十年光景,白驹过隙恍然而过。却不想,时移世易,如今的公主,虽已不再是公主,再也露不出昔日那般明媚的笑,却依旧还是那最善良最聪明的人。可疏儿却真的不再是昔日的疏儿,遭逢突变,又被侮辱,如今公主得遇良人,她知自己,不该再苟活人世,也没了脸面,再陪在桑洛身边。
疏儿收了毛巾,双手握着,跪在床边,一双眉眼低垂,面容肃穆,只是那眸子之中带着水汽。片刻,她抬眼看了看桑洛,那浅睡的人只在她将她的胳膊放回被中之时轻轻蹙了蹙眉,便又睡过去。她往后错了错身子,对着桑洛俯身一拜,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只在心中叨念了一句:公主保重。
火堆声响,室中温暖,将狂风大雪挡在门外。而屋中却唯有桑洛一人,再不见疏儿。
沈羽走至院中,兜兜转转也不知主事住在何处,却正巧在路上瞧见了落了一身雪的主事正佝偻着身子,双手拢着不知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是在这院中做着什么。主事抬头瞧见沈羽,定了定步子,才又慢悠悠地朝她而来。
沈羽躬身拱手:主事。
主事一双眉毛上都沾着雪花儿,瞧着沈羽的样子,抬手按在她臂上拍了拍:莫要多礼。此处,不需要什么礼数。
沈羽愣了愣,微微一笑:主事一身霜雪,是出去了?
主事却道:你寻我有事,为何不直说,却要绕弯子。他看了看沈羽,端详片刻,你寻我有事,正巧,我也寻你有事。来吧,到我房中一叙。
沈羽淡笑,等着主事带路,随着他到了房中,坐在火堆边上,双手烤着。主事拿了茶壶,倒在那豁了口的碗上,端着热水坐在沈羽身边,吸溜吸溜地喝了一口水,吐了一口热气。干声说道:城中百姓,我已安排走了。眼下,这昆边之城,只剩下你我几人。院中有两匹老马,一辆马车。一会儿,你同我去将那东西放上马车,晌午时分,你们便可启程离去。
沈羽闻言便是一愣,她昨夜来时,便觉这主事奇怪,昆边城中百姓如同昆山野民,好勇不羁,而城中没有一兵一卒,城外又是千里狼野。此人虽是寒囿主事,毕竟不是城守,何以城中百姓竟对他如此尊重?如今听他所言,更是心中惊讶,只是一夜,便将城中百姓遣散离开,去往何处?如何离开?
主事昨夜救了桑洛性命,又数次相助,如今还要助她们离开此地,言语之间竟是胸有成竹丝毫不见胆怯,沈羽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在下,有话想问主事,却又不知当问不当问。
主事轻嗤一声,斜眼看看沈羽,面上带了不屑:你话已出口,还有什么当不当问之说?他微微一笑:但你不问,我也知你心中疑虑。说话间,轻声叹道:你若想问我是谁,叫什么,我在此处太久,过往的名字,已经淡忘了。你若想问我为何城中百姓听我所言,对我礼待,也是因着我在此处太久,过往的事情繁杂,不说也罢。你若想问我,为何要帮你们,更是因着我在此处太久,见惯了生死别离,人情冷淡,不愿有人在与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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