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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那时奕远的视野中只有奕展一人。他看到奕展看到弓箭时先是流露出一点惧意,然后是惊讶,再然后是平静。
&esp;&esp;奕展坐在马上,静静看着拿箭对着他的皇弟,脸上的表情奕远看不懂。
&esp;&esp;是勇敢?是坦然?
&esp;&esp;不对,是释然。奕远瞬间读懂了皇兄的表情。奕展凭什么释然?他难道是在盼着被射中吗?他大概是以为今日死的箭下,就可以赎清过往,补偿奕远所受的苦难?愤怒在奕远的腹中燃烧。
&esp;&esp;松弦,箭脱弓而出,呼啸着射去。那一刹那奕展像走神了一般,竟没有躲闪。
&esp;&esp;笃的一声,箭贴着奕展的身边掠过,深深插入后面的树身。
&esp;&esp;奕远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驱马走出树丛:“皇兄。”
&esp;&esp;奕展久久没有吭声,看了他很久,目光中居然露出悲悯的神气,就像奕远的母妃死去的那天、奕远向他敬酒时,他露出的表情一样。奕远不接受这怜悯,只说:“我一不小心就走迷路了。”
&esp;&esp;奕展敛起目光,低眼点了一下头,默默拉马转身。奕远等了一会儿才远远跟上。兄弟二人的马匹一前一后向林外走去。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弟弟拿弓箭对准哥哥、最后关头才偏了一下箭锋的事。他们没有一句对话,可是那短短的一段路,却好像说了许多话。那是自小时候溺水事件以来两个人离得最近的一次,可惜的是,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缓解,走出林子的一刻,又回到了彼此远离的两个世界。
&esp;&esp;……
&esp;&esp;讲到这里,奕展叹了一声,道:“奕远把那一天的情形记得清清楚楚,我又何尝不是铭刻在记忆里。我多么希望他能跟我打一架,甚至杀了我,只要我们能回到从前。”一滴冰凉的眼泪顺颊滑落。
&esp;&esp;樊池道:“后来他不是杀了你了吗?”
&esp;&esp;奕展苦苦一笑:“对,他杀了我了,把我制成了命灯。制作的过程销解了他的仇恨,他把命灯捧在手里的时候,眼神变得温和,他把灯抱在胸口,说,哥,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esp;&esp;樊池打量着他,问:“你并不在意那个过程中所受之苦吗?”剥皮,氻油,抽骨,为了不让残念散去,人会活到最后一刻,保持着清醒的神智。那样的酷刑简直让人想都不敢想。而这个奕展的叙述中居然一语带过。
&esp;&esp;奕展道:“当然是极痛极苦。若是以我的痛苦能拯救奕远走出心中地狱,那些痛苦也是值得的。”
&esp;&esp;此言说出来,就如佛家禅语。樊池心中有些震动。又问:“那么他走出地狱了吗?”
&esp;&esp;奕展悲哀地摇头:“没有。他以怨恨来管理这个落到他手中的国家,把子民都拖入了地狱。我在灯里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做的一切,没有能力救他,没有能力救任何人。”深叹一声,“这样的孽局,又有谁能负担得起呢。”
&esp;&esp;樊池默了一默,道:“那么现在,你又是如何变成他的?”
&esp;&esp;奕展恍然回神:“哦,抱歉,只顾得说过去的事了。昨日奕远带我的命灯在高台上回忆往昔,丛林中突然起了凌厉怪风!奕远怕命灯被吹灭,用袖子掩得紧紧的,是以那一阵子发生的事我没有看到。只听奕远说了几句奇怪的话。”
&esp;&esp;深夜之中怪风突起,卷起的沙石打在高台的木栏上发出噼啪声响。奕远捂着灯,努力眯眼朝台下林中望去,发出惊异的话音:“那是什么?……怎么会?”
&esp;&esp;命灯中的奕展听到了青蚨们迎风振翅的声音,它们在奕远的命令下奋起袭向未知的敌人。他还听到了不绝于耳的斩杀声,青蚨的血喷溅的声音,被斩成碎块摔落在地的声音。
&esp;&esp;不知来人是谁,有多少个,似是千军万马,又听不到金戈马蹄,只觉得整个林场仿佛变成了修罗场。
&esp;&esp;又听到奕远说了一声:“不好。”他突然跪在了地上,以低嘶哑的嗓音念念有词,命灯中的奕展感觉到他浑身颤抖不止。那时奕展不会说话,却暗暗惊惧。这样的场面他是经历过的——在奕远化身母蚨之后,以同样的姿态和咒语,释放出了体内的青蚨。
&esp;&esp;实际上母蚨释放一次青蚨已几乎耗尽精血,所以奕远看上去格外清瘦。如果再次释放青蚨,就会耗尽最后的血肉,枯竭而亡。奕远当然知道这一点的,但他没有停下来,他没有选择。
&esp;&esp;不知有多少青蚨随着奕远的施术而化出,遇风变大,扑向那个奕展看不到的敌人。然而没有用,对方势不可当,所向披靡。
&esp;&esp;青蚨飞行振翅的声音越来越少,归于寂静。它们被杀光了。风也停了。
&esp;&esp;被主子坑的朱蛾
&esp;&esp;奕展想,对方要走过来杀奕远了。他甚至听到了脚步声。有人踏过粘腻的血泊声音,踩过青蚨尸体薄翅的脆响。
&esp;&esp;是一个人。没有千军万马。
&esp;&esp;杀死这数不清的凶残青蚨的,只有一个人吗?而且这个人并没有走近高台来,而是在走远。那人竟然放过了奕远?
&esp;&esp;这显然也出乎奕远的意料之外。他身一软,倒在地上,几乎已是枯骨的身体撞到地面,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命灯随着这一倒从袖下露了出来,但奕展依然看不到高台下面的情形,因为这时栏杆挡住了视线。
&esp;&esp;奕远低眼看着命灯,嘴角露出凄然的微笑:“我要死了。哥哥。我死了以后,你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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