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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俭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真有她的。
更漏滴过刻线,合香时间已矣。
云念禅师自首席上起身,一一行经众人香案。每过一处,都耐心等候斗香者堆灰、烧炭,再低头靠近香炉,以手扇闻。莳喧园中,缕缕香霭氤氲而出,恬雅者有之,温润者有之,让闻者灵台为之一清。
素商在最后一个,云念禅师行至她面前时,所有视线都自发向她集中过来。她放下毛笔,沉着地揭开了青铜炉盖。
热炭已经烧透成赤金,素商手持香箸,将堆平成须弥山形的细灰戳出一线天,又在山脊线上平铺一层絮白的云母薄片。末了,她重新取出香丸,稳稳点缀于群山岫云之上,犹如黑月自东方之渐升。
她伫立如菩提,于方寸香炉间,信手塑造小千世界。一举一动,堪称行云流水,叫最为严格者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杨三受过全益州最好的香道训练,光看这个道姑女郎的礼仪,竟比他自己的老师还标准些。
她究竟什么来头?
香丸隔着熏片乍爇,未几便有一股白烟盘旋而上。
云念禅师还未及发话,周围站得靠近一些的看客,立时就变了脸色:“这香…怎么会是苦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白烟由近及远扩散,更多人闻见了素商所合香丸的味道,竟然真的没有丝毫馨香之气。
有位等着要看素商出丑的,立马跳出来点评:“合香合香,没有合出香气,反倒合出苦味来,我看应该给这位姑娘评个末等才是。”
云念禅师却只问她:“请教施主所用的香方为何?”
素商平和道:“穗甘松、白芷、绿花千层各三两,岩兰、没药、降香若干钱,牡丹、洛神共一斤,揉湿后另加兜娄?、柏泥?。
听她列举完毕,在场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懵然。这些香药,论寻常也十分寻常,且每一样都不含苦性。其中懂行的,更往深处想了一层——她偏能集众香料之馥郁,独合出一味清苦来…
云念禅师沉吟片刻,复问道:“施主此香,该如何切题呢?”
素商回答说:“我见我心,惟余苦味。”
程俭面色微变,心中不由得跟着一动。
她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素商不管其余人反应,已接着往下解题了:“苦集灭道,苦谛为万物缘起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都是彻悟之迷障。惟有知苦,方能断集、进而慕灭、最终入道。”
她静静地凝视着香炉中升起的白烟:“我见我心,可知实相似无相、实香为无香,有漏处皆苦、至乐而无乐,一如我见此烟。”
云念禅师随她去观想那烟,须臾后,竟轻声笑了:“但愿施主可以真正寻到心安处。”
他躬身向在场众人行了一个合十礼:“洒家虽不欲强分香品高下,今日确是这位施主所合之香更生机缘。”
莳喧园中雅雀无声。斗香者中,纵有一两个内心不虞的,亦不敢当着云念禅师表露在外,唯恐被牵扯进一场没有做足准备的清谈中,露了怯。
只听一声抚掌,杨藏器越过众人而出,高声称赞道:“精彩!没想到禅师陪着这群小子们胡闹,还可以闹出一桩公案来。将这个‘实香无香’选作本次斗香会的魁首,在下是叹服的。”
老父都这样说了,杨三率领着的一帮小辈,就算再不痛快,也只得不情不愿地鼓起掌来。
杨藏器转头吩咐下人:“去把新得的马奶葡萄取来,替我好好招待禅师和今日的魁首。”
他一回首,望见观战完的程俭正冲着自己走来,脸上毫无意外之色:“俭儿,别来无恙了。我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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