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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一年生人?”朱瞻基尽量让口气和缓一些。
“洪武三十一年,杭州府钱塘县人。”
居然和我是同一年出生,朱瞻基有点惊讶。真是同龄不同人,听他那老气横秋的口气,还以为是个老夫子。
“哪年进士?”
于谦脸色一红,简短答道:“永乐十九年辛丑科。”
朱瞻基仰起头,口气感慨起来:“我记得那一年,太宗迁都刚刚完成啊。”于谦道:“是。那时京城刚刚启用,贡院考棚还是用的木板苇席。二月份冷得紧,墨都被冻住了,得先用炉火烤。好多举子因为不会生火,以致文卷蹉跎。”
“哈哈,这一点京城可比不得留都。怪不得国子监的人,都支持迁都回来……哎,对了,你考得如何?”
于谦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臣侥幸得中会元,殿试三甲九十二名。”朱瞻基“咦”了一声。这可太奇怪了,会元是会试的第一名,这么好的成绩,即使殿试发挥不好,怎么也该是二甲保底才对,怎么名次滑落这么大?
于谦只答了八个字:“殿试制策,未得上意。”
朱瞻基刚领教过于谦那张大嘴的威力,说好听点叫“直言不讳”,说难听点叫“口无遮拦”。估计于谦在殿试时没忍住,批评了几句时政,被永乐皇帝御笔一挥,直接从会元黜落到三甲去了。这么多年,这耿直脾气真是一点没改。
想到祖父朱棣在殿试上也被于谦气得不轻,朱瞻基嘴角就忍不住翘了一下。他又问道:“然后呢?释褐授了何官?”
“臣得授北京行人司行人。永乐二十一年出使湖广,次年归京,转调南京行人司至今。”
朱瞻基总算明白,为啥一问起履历,于谦的态度变得那么扭捏了。北京行人司是仕途前景很好的衙署,但以他嫉恶如仇的脾气,只怕出使湖广又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被平调到南京行人司。说是平调,和流放也差不多。
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被扔到这么一个地方,还能保持昂扬斗志的,只有于谦一个了。
“哎,你不必灰心,这一次顺利归京,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就做……嗯,就做……”朱瞻基脑子里急速转动,什么官职适合赏给这张大嘴巴呢?他灵光一现:“嗯,去都察院做个监察御史好了。”
监察御史负责纠劾百官,审正刑狱,看到任何不顺眼的可以直接风闻奏事,这活儿让于谦来再适合不过了。朱瞻基简直要佩服自己,知人善用,这就是古代贤君的做派啊。
于谦微微一躬,对此并不十分激动。朱瞻基想起刚才这人还在念叨孟子,是个秉信“君为轻”的家伙,不由得有些泄气。他突然好奇问道:“倘若本王在这次袭击中生死不知,而你恰好又在中枢,会如何处之?”
“越王谋篡,则立襄王;襄王谋篡,则立越王。”于谦毫不犹豫地回答。
“喂……我说的是本王生死不知,不是死了。你难道不该是先来救我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为臣者,自然先为社稷计。”
他果然最关心的并不是本王……朱瞻基幽幽叹息了一声,可一看于谦那张严肃的面孔,居然不敢说什么。
于谦还没回答,忽听门房响动,吴定缘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换了一身公门装束,手里还拿着一副枷板、一件僧人的缁袍和一个包袱。
吴定缘始终不看朱瞻基,对于谦道:“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是敌人只知太子一人,却不知你我三人的存在。但如今夜里宵禁,四个人一起出行太过招眼,需要捏造一个事由。”
他把包袱皮打开,里面是一张度牒、一串槐木佛珠和一张应天府的牌票:“这是我爹前两天办的案子,法明寺出了一个骗奸进香女眷的和尚。薛推官已经签发了缉拿牌票,可惜犯僧闻讯逃走,只剩下几件随身物品,正好合用。”
于谦眉头微皱:“怎么个合用法?”
吴定缘从窗格旁拿起一把剃刀,似笑非笑:“我身为应天府捕快,发现了在逃的犯僧,当场拿捕,扭送府衙归案,这不是很合理么?犯僧度牒与本府缉拿牌票俱在,谁来盘问也问不出破绽。”
“那我和苏大夫呢?”
吴定缘开口背诵了一段公文:“该名犯僧玷辱行人司官员亲眷,为其夫当场所擒,扭送官衙。虑及官眷名节,特准彼等夜入衙署录供。”
于谦和苏荆溪同时一窒,这家伙编的故事忒恶毒。他们仨一下子成了一个淫贼、一个失身妇人和一个戴了绿帽的忘八,于谦甚至疑心是不是他在故意挟私报复。
“公门押送犯人这个计策可行,就不能……换一个案子吗?”
“哪有那么多现成案子换?新郎官掉粪坑——你们要脸还是要命?”吴定缘回答。
于谦叹了口气。抛开身份不说,这个故事确实天衣无缝,连为什么宵禁后四人同行的理由都有了。
吴定缘握着明晃晃的剃刀,拨开于谦和苏荆溪,朱瞻基觉察到他的歹意,睁圆眼睛想要拒绝:“你要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能……本王,本王要杀了你这驴捅的狗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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