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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让人去取。”
朱瞻基唤来一个小宦官,取了李茂芳的手书去富阳候府,还特意叮嘱,要亲眼见到药方取出。
“这个药方,你们可还给过别人?”
永平公主撇撇嘴:“张侯虽是好意,可那药方委实没什么用处,怎么好再给别人。”
“王锦湖的这个木偃之症,是如何罹患的?”
永平公主有点纳闷,皇上怎么总往王锦湖身上绕,难道后宫嫔妃也得了同样病症?她含糊地回答道:“头不慎撞在屏风上,冲击过甚。”
朱瞻基忽然发现,李茂芳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额头开始有汗水沁出。永平公主则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身子,试图遮住儿子。
“果然有问题!”朱瞻基心中疑窦大起,他毫不客气地拨开永平公主,“快说!王锦湖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茂芳被皇帝猛然这么一喝,双肩筛糠一样哆嗦起来。朱瞻基起身进逼,吓得他“咕咚”一声从圆墩上出溜下来,直接跪在地上。永平公主见儿子如此不成器,气得直捶他的脊背,可为时已晚。
李茂芳支支吾吾地做了回答,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逼问出的,居然是一出爬灰大戏。原来是这位老公公对寡居的儿媳起了窥觊之心,在府里欲要用强。王锦湖性子义烈,抵死不从,两人拉扯一阵,不小心让她一头撞在了石屏风上,整个人昏迷不醒。
永平公主明知儿子做下禽兽之事,但也只好拼命遮护,对外谎称王锦湖得了木偃之症。延请的医师都是按这个病症诊治,自然毫无效果,没几日人便死了。朱瞻基听得怒意勃发,难以遏制。难怪苏荆溪不远千里要从苏州跑来报仇,好端端一个女子竟被亲人残害如是,委实令人愤慨。
永平公主面色惨白,顾不得矜持,连忙跪在了李茂芳旁边,恳请皇帝看在先皇的分上略做宽宥。朱瞻基一听反而更加恼怒,若不是李茂芳搞出这一出爬灰大戏,便不会从张泉那里得来“四逆回阳汤”的药方,也就不会流落到汉王手里,引发后头的一连串事件。
他飞去一脚,狠狠踏在李茂芳心窝,让后者惨叫着躺倒在地。永平公主发出一声尖叫,飞扑过去扶住儿子,大哭起来:“陛下明鉴,其实是王锦湖那个小娼妇来勾引茂芳啊!她寡居三年,早就春心萌动,不是茂芳的错啊!”
这个妇人为了逆子,竟开始胡乱指摘死者。朱瞻基正要再上去踹一脚,可小腿踹到一半,却僵住了。
等一下,寡居三年?
王锦湖死于永乐二十二年,那么王锦湖的丈夫李质应该死于永乐十九年。可朱瞻基分明记得,苏荆溪说过,王锦湖嫁来京城是永乐二十年,时间对不上。
“李质与王锦湖是何年成亲?”
“永乐十九年。”永平公主低着声音,大气不敢喘一声,“我孙儿体弱,阴阳先生说得用大婚冲喜。我四处打听,最后在宣府寻到一户愿意攀附富阳侯家的人家,把女儿嫁了过来。可惜我孙儿命薄,没几个月便没了。若非如此,何至于后来闹出这种丧尽门楣的丑事……”她说到伤心处,不由得大哭起来。
可朱瞻基的心思,全放在另外件事上:“宣府?她的籍贯不是苏州长洲吗?”
永平公主有些茫然地看向天子:“她一个土生的宣府人,怎么会移籍到苏州?”李茂芳赶紧抬头讨好:“我家里还有聘书呢,给陛下看。”
朱瞻基这下可有点糊涂了。按说这两个人连爬灰的事都承认了,不至于在这方面骗人。他立刻又吩咐一个小宦官,再去富阳侯府上查探。
过不多时,第一个小宦官先回来了。他没让仆役经手,径直入府从檀柜中取出药方,直接携回。朱瞻基取来一看,确实是舅舅手书,也确实叫四逆回阳汤,但药方内容与太医馆所藏的续命奇方全然不同。
这便奇怪了。若张泉给富阳侯的四逆回阳汤不是续命奇方,那么永平公主自然也不可能把药方给汉王。朱瞻基整一条线的推测便站不住脚了。
第二个小宦官来得略微迟了些。他在富阳侯府取出聘书,还审问了几个苍头与丫鬓,连邻居、媒婆以及参加过婚宴的几个亲戚也问过了,王锦湖是宣府人氏无疑。这更奇怪了。王锦湖的出身以及嫁入富阳侯府的时间,与苏荆溪的描述对不上。永平公主与李茂芳还表示,他们从未听王锦湖提过苏荆溪这个名字。
一头雾水的朱瞻基,只得先让他们两人回去闭府自省。他本想把苏荆溪召进宫来,详加询问,可再一想,吴定缘既已脱困,她此时应该陪着他一起离开京城了吧?恐怕再也见不到了。朱瞻基没来由地泛起一股酸醋,可很快又变成酸楚和深深的愧意。他伸出左手,轻轻抚摸肩上的旧痕,仿佛还能回味起那双素手的温暖。
大局安定之后,太医院的御医们曾做过会诊,都惊叹说这样的伤口,陛下竟能在路上颠簸十五日而健旺如斯,实乃天眷。其实朱瞻基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天眷,若非苏荆溪的悉心照料,自己早死于箭伤发作。
而这一位贤淑忠良的女子,在抵达京城之后深收内敛,毫不居功,甚至一句不提朕答应替她复仇。朕知道,她这是不愿耽搁了朕的正事,不愿给朕添麻烦啊。可越是这样,朕越是愧疚,这点承诺都完不成,岂为人君?
这件事,还得继续查。苏大夫不说,朕可不能装糊涂蒙混过去。
朱瞻基下定了决心,心情好转了些。恰好这时翰林院又来请示年号,他翻开册子,忽有所感,遂提起朱笔在“宣德”二字上勾了一下。
“传谕行在礼部,就用这个年号,看着吉利。”
这时张太后走进殿来,满脸诧异:“我刚才看见你姑姑哭着离开,你跟永平公主说什么了?”
“她那个儿子做下的好事!”皇帝简单地讲了讲富阳侯府的爬灰杀人之事,让张太后大吃一惊。
感叹了几句门风不靖,张太后道:“若此时有暇,宫院有件事情还需与陛下参详。”朱瞻基此时哪有心情管这些:“后宫的事情,母后您定夺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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