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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第2页）

&esp;&esp;他仰头望着月亮，默默沉想。现在四桩案子汇到一处，比原先明朗了许多，但也更增了许多疑窦，这案子越发庞杂莫测了。尤其是那梅船如何凭空消失，更是始终难解。

&esp;&esp;夏嫂在厨房里收拾，不时传出些声响，赵不尤听到她拉开抽屉放东西，心里忽然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esp;&esp;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声音很轻。何赛娘和温悦在后房说话，赵不尤便走到门边，问道：“是谁？”

&esp;&esp;门外那人低声道：“不尤兄，是我，章美。”

&esp;&esp;赴死

&esp;&esp;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必有耻，则可教；闻过，则可贤。——周敦颐章美已无颜再见故人，犹豫再三，才趁夜偷偷来拜访赵不尤。

&esp;&esp;他父亲虽是个商人，却始终钦羡功名，娶的妻子也是仕宦人家的女儿。章美出生后，才会说话，他父亲就延请宿儒为他启蒙。商人之子不能应考，他父亲又给朝廷进献军粮，纳了一个空头官阶。章美的母亲却见惯了宦海升沉，性情十分和淡，从小只教章美养心求善。

&esp;&esp;章美的父亲一向敬畏妻子，因此章美受母亲熏染要多些，家境又富裕，并不缺什么，自幼养成了沉静守礼的性子。前后教他的儒师，见他这性情，都十分爱惜，加意培养他仁义礼智、修齐治平的胸怀。

&esp;&esp;少年时，章美初读张载《西铭》，读到“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猛然觉得心胸大开，天、地、人、物，四者浑然一体、不分彼此。这世间是我之世间，这寒暖同我之寒暖。我善，它自然善；我恶，它自然恶。我不去惜护这世间，谁去？

&esp;&esp;从那天起，他便立下志向，要以孔孟为师，以天下为己任。

&esp;&esp;入了童子学后，他结识了宋齐愈和郑敦，宋齐愈洒落超群，郑敦朴厚纯善，三个人志趣相投，很快便亲如手足，十几年同食同宿、同习同读。有书有友，章美不知道世间还能再有何求。然而，到了汴梁，入了太学，一切便渐渐变得不一样。

&esp;&esp;章美好静，京城却太乱太杂，即便在太学中，师生心思都各个不同，时时都能觉到利禄权势左右人心，激起争扰。这让他越来越觉不适，渐渐在心里筑起一圈围篱，不让外界侵扰自己。幸而不久就结识了简庄等人，在浮华汴京，有了一个清静去处。

&esp;&esp;这些变化中，最让章美介意的是宋齐愈。宋齐愈原本就无所拘忌，到了汴京，似乎越发肆意，不论清浊，他都一概接纳，毫无拒斥。起初，章美以为这只是性情所致，还能容忍，到后来，宋齐愈竟然开始力主新法，宣称不变法则亡国。对此，章美则再难容忍。

&esp;&esp;与此同时，他与宋齐愈之间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简贞。

&esp;&esp;与简庄初识时，章美就已经听闻他的妹妹简贞难得的贤淑聪慧，以兄视妹，恐怕也不会错。不过那时章美一心读书，并没有婚娶之心。有一天，他和宋齐愈、郑敦去简庄那里，大家正在院子里讲论孟子“赤子之心”，忽然听到墙头扑拉拉一声响，抬头一看，一架燕子风筝挂到了墙边竹梢上。接着，有两个孩童来敲门，乌眉去开的门，两个孩童求乌眉帮他们取下风筝。乌眉搬过梯子要爬上去，章美看到，忙过去帮着取。他爬上梯子，攀到墙头，伸手取下了风筝。正准备要下去时，一回头，见后院一丛翠竹下，一个年轻女子静静坐在竹椅上，正捧着一卷书在读，她身穿青布衫裙，衬着幽幽翠竹，显得格外雅静。

&esp;&esp;章美不敢多看，慌忙爬下梯子，那一眼却映在心底，青碧图画一般。

&esp;&esp;自那以后，他时时会念起那个女子，知道她一定是简庄的妹妹简贞。他没见过自己母亲青春时的模样，但看到那个女子，便认定母亲年轻时便是这样。他心中美正听得快慰，乌眉却话锋一转，说简庄和刘氏都已选中了宋齐愈。章美一听，心里被冰锤猛地砸中一般，顿时呆住，说不出话来。他勉强敷衍了两句，赶紧起身告别，在路上撕掉了那封信。

&esp;&esp;一路沮丧回到太学，迎面却看见宋齐愈走了过来。那时他和宋齐愈已经争论过几次新旧法，他心里已经有了嫌隙。宋齐愈却似乎毫不在意，笑呵呵拍了他一下，问他去了哪里。他想起乌眉的话，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怨气。正要发作，郑敦也走了过来，他只得忍住。宋齐愈说建隆观的菊花开得正好，一起去赏赏。他原想拒绝，但又想探探宋齐愈的心思，便跟着一起去了。

&esp;&esp;三人到了建隆观，其实菊花已经开败，没有什么可看。宋齐愈又拉着他们上了近月楼，坐下来喝茶。这已是他们美心里越发恼怒，但仍旧忍着。

&esp;&esp;临走时，宋齐愈忽然感叹起来，说至今也没有查找出莲观的家世。章美听了，心里才稍稍宽慰了一些，至少宋齐愈并没有留意简贞。

&esp;&esp;后来，为了打听简贞的消息，章美时常往乌家跑，若遇到乌眉回娘家，就设法探些口风，引乌眉多讲些简贞的事情。乌眉说简贞不但聪慧贞静，还会画画填词。章美忙请乌眉念一首来听，乌眉记性好，随口就念了一首，那词句凄清幽婉，韵致不输于当今女词人李清照。章美听后，如同饮了一盏春寒冷酒，神魂尽醉。

&esp;&esp;乌眉又说简庄一直等着宋齐愈去提亲，可至今也不见宋齐愈表态。而宋齐愈那边，也似乎渐渐开始淡忘莲观。章美越加忧虑起来。后来他才想到，就算宋齐愈真的忘掉莲观，也未必会留意简贞。但当时，他心里只有简贞，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只会钟情于简贞，尤其是宋齐愈。

&esp;&esp;他心里暗想，不能让宋齐愈忘记莲观。

&esp;&esp;但如何才能不忘记？

&esp;&esp;有天他听宋齐愈随口吟了句“尺素无由寄，鸿雁难为凭”，看来宋齐愈在盼着能和莲观有书信往来。他忽然生出个念头——给宋齐愈写封假信。

&esp;&esp;但这是极丧格败德的事情，他慌忙驱掉了这个念头。谁知没过几天，他又去乌家见到了乌眉，乌眉说宋齐愈若再不表态，她自己就要去催催宋齐愈。章美一听，忙阻止说宋齐愈似乎已经中意于另一个女子。乌眉忙问是谁，章美只得说自己也不清楚，得去问问宋齐愈。

&esp;&esp;乌眉一旦得知宋齐愈和莲观其实只见过一面，再无音信，恐怕会极力劝说宋齐愈。章美情急之下，再顾不得其他，开始着手写莲观的假信。

&esp;&esp;他一向不愿将精力耗费于诗词歌赋，信中更要模仿女子心思笔致，短短数百个字，竟比写数千言的策论更难。好在他以前曾临摹过卫夫人小楷，便照那笔法，反复斟酌揣摩，总算写成。他封好信，去街口找了个外乡客人，给了些钱，托那人把信交给了太学门吏。

&esp;&esp;当天下午，宋齐愈兴冲冲找到他和郑敦，说收到了莲观的信。章美看着他一脸狂喜，知道自己计谋应验，但他从小没做过这种违心欺人之事，心里极其愧疚。

&esp;&esp;果然是徙善如登山，从恶如顺水，写了美展开一看，是两幅山水，笔致秀逸，神韵清远，堪称妙品。没想到简贞竟还有这等绝技，他喜欢得不得了，立即拿着两幅画去找到一位经营书画的行家，那人看了也赞口不绝，说就算拿去和宫中画院的一流画师比，也不逊色。可惜画者并没有名气，恐怕卖不到多少钱。

&esp;&esp;章美听了，反倒很是开心。他本就没打算卖掉这画，想要自己珍藏起来，只是想让那行家品评一番。他父亲从来不吝惜他花钱，于是他给父亲写了封信，只说要收藏名家书画，父亲很快托人给他捎来三百贯，他就照着坊间名家的价格，假借书画商的名义，把简贞的画全都买了过来，密藏在族兄家中，时时过去独自品赏，越看越爱。

&esp;&esp;简贞也用这些钱置了些田产，让家里有了生计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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