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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摇摇头,阮大铖又不是疯子,会跑上门莫名其妙说上这么一句话,肯定是石头兄弟听错了,石头兄弟年幼,又不识字,做门僮实在不大称职,问:“那阮秀才还说了些什么?”大石头道:“阮秀才说他今天就要回去了,说以后再与少爷相见。”这话又是合情合理的,只“原来欠一命”难以理解,张原也懒得理会,先入内院见母亲,张母吕氏见儿子回来,忙问:“我儿快与为娘说说,商氏的人待你如何?”张原笑道:“人家真把儿子当女婿一般热情客气——”一句话说得张母吕氏眉花眼笑,又见儿子取出一画轴,展开见画上是一容貌美丽的少女在蹴鞠,听儿子复述商周德试探的话语,他当时又是如何作答的,张母吕氏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快把画拿正了,为娘要细看,嗯,这是商氏小姐自己画自己吗,画得真好,活灵活现——”张原道:“儿子听说不缠足的女子以后生的小孩都要健壮一些呢。”这话让张母吕氏彻底喜欢上了画上这个不缠足的商氏大小姐,有道理,那些不缠足的农妇村姑生的孩儿果然健壮,你看大石头、小石头,来了半年没见过头痛脑热的,而张原幼时却是多病——张母吕氏心想:“儿子当然不能去娶个村姑,那么不缠足的商大小姐就顶好。”笑眯眯问:“那我儿准备何时去商家提亲啊?”张原道:“儿子想后天就托人去,明日先去向西张的叔祖报知一声,还要向父亲写信。”张母吕氏点头道:“我儿考虑得周到,要告知西张叔祖是对的,你父离得太远,就不必等他回信了,娘为你作主,想也想得出来,你父知道这一消息定要开怀大笑呢——对了,给你父的信干脆缓一缓,待合了庚帖,纳采、纳征之后再写信报知你父。”张原道:“儿子但凭母亲安排。”张母吕氏心中欢喜,上了年纪的妇人都好面子、喜奉承,张母吕氏也不例外,想着四个多月前那止水巷的马婆子要给儿子说媒,是什么牛姑娘马姑娘,以为她儿子眼睛好不了啦,就会急着胡乱娶一个,当时她虽然拒绝了,但心里着实难过呢,何曾想才过去不到半年,儿子竟要和会稽商氏女郎订亲了,这传扬出去,是何等的有面子!又想起一事,张母吕氏问:“张萼相亲不成,如今你却成了,张萼岂不是要恨你?”张原笑道:“母亲不用担心这个,三兄虽然性子急躁,却不是小心眼的人。”张母吕氏道:“那张萼之母王氏定然心中不喜。”张原道:“那没办法,这又不是我暗中抢张萼的,是商氏女郎没看上他,难不成他娶不了的我也不能娶。”张母吕氏笑道:“说得也是,总不能皆大欢喜的,那我儿现在是去县衙见县尊还是去见西张族叔祖?”张原道:“现在是申时三刻,时候还早,儿子去见侯县尊吧,不知有什么事?”张母吕氏道:“那我儿赶紧去,说不定是大宗师要见你,考你学问呢。”张原带着武陵来到县衙节爱堂东侧的幕厅,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两个仆人一脸悻悻然走了出来,送出来的是上次在鲁氏药铺见过的那位禇幕客,禇幕客见到张原,笑着迎过来道:“张公子,县尊等你半日了。”又指着刚走出去那三人的背影道:“张公子可知那人是谁?”方才一个照面,张原看出那中年男子容貌与姚复有些几分相似,心知这是姚复的亲人前来送礼求情为姚复开脱的,道:“不知是谁,以前没见过,是禇先生的朋友?”禇幕客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这人是姚复的胞弟,来求县尊开恩放过他兄长的,还带来了白银五百两,县尊已严词拒绝了他。”张原心道:“晚明官员索贿受贿乃是司空见惯的事,侯县尊拒贿五百两,不知会不会心痛?”问:“县尊开审姚复一案了吗?”禇幕客道:“还没有,县尊今日陪王提学巡视本县各社学,才回来不久,本来是一早就要见你的。”张原问:“禇先生,县尊大人唤我何事?”禇幕客笑道:“肯定是好事,在下见县尊大人是笑呵呵的。”禇幕客领着张原来到廨舍书院,县令侯之翰正在书院小厅独自饮茶,窗明几净,暖阳斜照,见张原来,侯之翰笑道:“张原,坐,陪本县品茗。”张原恭恭敬敬施礼,谢过县尊,然后坐了,侍僮端上香茶便退下了。侯之翰问张原上午去了哪里?张原道:“会稽商周德先生邀学生赏菊。”侯之翰奇道:“商周德?商周祚之弟,他如何邀你赏菊?”现在亲事还没成,张原当然不好说商周德要把妹子许配给他,便道:“也是世交,昨日遇到的。”侯之翰笑道:“现在赏菊,毋乃太晚乎,应该是菊已残,满地黄花堆积了吧。”张原含笑道:“也有岁寒后凋犹自凌霜绽放的。”侯之翰便不再理会菊花残不残的事,笑吟吟望着张原,一时不说话。张原猜不透侯县令心里在想些什么,被看得头皮发麻,问道:“县尊大人何事传唤学生?”“好事。”侯之翰开口道:“还记得那日在府学宫社学我问你可曾订亲的事吗?”张原心里“咯噔”一下,感到很不妙,点头道:“学生记得,学生说要等补了生员后才议亲事。”侯之翰道:“昨日王提学对本县和徐府尊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要县试、府试包你通过,大宗师要在道试时亲自考你,本县是不必说了,徐府尊那里也不会阻你,而凭大宗师对你的赏识,道试你能不通过吗?”张原唯唯。侯之翰怕张原太得意,少年人不可褒扬过度,得经常督促训诫,所以他又板起脸道:“张原,你既有必胜姚复的计策,为何不早对本县说,难道本县还会害你不成?”张原赶紧起身叉手道:“学生不敢,学生不敢,学生当时是决心要学好八股来赢那姚复,是族叔祖为学生安排的一些计策,说这样方保必胜。”侯之翰虽知张原说的不见得是实话,却也不想去追究,这世道,尤其是官场中人,你要找一个完全不说假话、绝对诚实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需要的是知道共同利益所在,当然,也要讲情分——侯之翰又放开笑脸道:“经此一事,你才名远扬,以你的制艺和王提学的赏识,后年补县学生员是确定无疑的事,所以,本县以为,你可以考虑订亲了——”张原嘴巴发干,说道:“学生年纪尚幼,暂不想议亲,还是等补了生员后再说,家慈也是这个意思。”侯之翰根本没想到张原是在推托,问道:“你可知本县要为你说的这门亲事是谁家女郎?”没等张原开口,就笑道:“哈哈,就是那日在这里晚宴与你同桌共餐的王二小姐,你在老师家求学数月,想必也知道她的身份了,对,就是她。”将何往?王婴姿小姐与他同龄,老师王思任又对他赞赏有加,所以这之前张原也并非没有想过王老师有可能会把女儿王婴姿许配给他,然而在王老师家里求学时,张原心里已经有了商澹然的影子,而且此前王老师口风都没露,他总不能自己就先拒绝,就扬言自己心有所属,那样也太自作多情了,人家王老师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硬要塞给你,你就这么急着往外推!但现在,老师王思任托侯县令把这事提出来了,他就必须面对,必须进行抉择,论起来王婴姿给他印象很好,活泼、爽朗、聪明、谐趣,拜王思任为师、娶老师的女儿,佳话呀,而且以王老师的门第,他张原也绝对是高攀——人生总会遇到需要你去选择的三岔路口,该往何处去,以什么为指引?是利字当头,还是凭心灵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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